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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篇探妙录(六)

1999-11-04 来源:光明日报 ■杨义 我有话说

叶绍翁:游园不值

应怜屐齿印苍苔,小扣柴扉久不开。

春色满园关不住,一枝红杏出墙来。

因游赏受阻而扫兴又得兴,这应该看作是一种精神奇遇。此诗就是记录这种精神奇遇的,它是一首无法成游、却胜于成游的别具一格的记游诗。首句又作“应嫌屐齿印苍苔”,我却嫌这“嫌”字不好,它似乎在表现园主人闭门谢客、远离尘嚣的清高,但清高得有点做作。倒是“怜”字有情致,高齿的木板鞋(屐,音jī击)不避苔滑路僻,去探访春天消息,其锲而不舍的精神是值得怜惜、同情,尽管它吃了“闭门羹”,轻拍木编门扇(柴扉,音fēi非)而久久不见打开。“嫌”是从推测园主人感情的角度落笔,“怜”则是从探访春色者的游兴的角度落笔,后者更贴合“游园不值”、无缘进门的诗题。无缘进得园门,游赏的愿望受阻,未免有点扫兴。但扫兴之余惊喜地发现奇遇、奇兴,由一枝红杏出墙,想象着墙内满园春色灿烂夺目,这就把“屐齿游园”转化为“精神游园”了。失望后的意外精神补偿,弥足珍贵。春色在这么一“关”一“出”之间,冲破围墙,溢出园外,显示出一种蓬蓬勃勃、关锁不住的生命力度。到底自然界比园主人更能体贴游人的情趣,这就不仅是游人怜屐,而且春色派遣红杏使者也来怜屐了。从某些语句上看,此诗点化了陆游的《马上作》一诗:“平桥小陌雨初收,淡日穿云翠霭浮。杨柳不遮春色断,一枝红杏出墙头。”不过陆游此作未免平展,有点马上观花,不及叶绍翁之作那么精神专注,在深挚的精神体验和心理波折中,迸发出春光难锁、喜从天降的生命力度,以及情趣盎然的精神哲学的启悟了。可见名家之诗不一定都能省心地成为名作,非名家一旦对生命与诗进行精诚开发,也可能出现奇迹。

李清照: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,瑞脑消金兽。佳节又重阳,玉枕纱厨,半夜凉初透。东篱把酒黄昏后,有暗香盈袖。莫道不消魂,帘卷西风,人比黄花瘦。

此词在古代选本中,或附有“重阳”、“九日”副题,是词人与赵明诚婚后两年,受朝廷党争牵连,回山东原籍所作。它抒写了一位多才敏感的少妇在重阳佳节,对远方丈夫刻骨铭心、又委婉动人的相思之情。薄雾浓云是天上由早晨到白天的景象,对应着室内龙脑香料在兽形铜香炉中渐渐消熔为烟的时间流逝。彷徨室内,仰望天际,一副寂寞无主的神情可见。心理感觉化的时间不同于自然时间。它可以把自然时间伸长或缩短。重阳已是白天渐短的时节,但耐不住似雾如云的愁思把它拉长为“永昼”。总算把漫长的白天熬过去了,又一次辜负了重阳佳节。面对着冷清清的磁枕和纱帐(厨形的蚊帐,古称为),半夜难眠,直感到一股凉气把浑身浸透。词的上片从早上写到半夜,词的下片写的是半夜难眠时对黄昏一幕的幻觉。词人在幻觉中看到另一个孤独的“我”,这个“我”已经没有陶渊明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的恬淡自在的心情,而是对菊把酒消愁,对着苍茫黄昏而不知回屋,任随菊花幽香飘满衣袖。南朝江淹的《别赋》说:“黯然销魂者,唯别而已矣。”苦于离别的人,感到魂魄离散,魂不守舍。那个黄昏把酒的“我”无奈而突然地叹息一声:不要说不会丧魂落魄啊,你看西风卷起窗帘之处,人就像菊花一样面黄肌瘦!关于结尾三句,元朝伊世珍《琅记》传说,李清照把这首《醉花阴》寄给丈夫赵明诚,赵明诚自愧不如,叹赏之余想与她比个高低。就废寝忘食地用三天三夜写了五十首词,混杂着交给朋友陆德夫看,陆德夫反复琢磨后,说:“只三句绝佳。”结果是李清照写的最后三句。所谓绝佳,就佳在它以“人、花比瘦”的奇喻,使人的情感体验、生命体验,与天地灵气相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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